这部电影最后还是没能看得下去,开场30分钟后,林回离开了电影院。 他开着车一路奔向家的方向,仿佛身后不是一个温暖舒适的商场,而是吞噬人的深渊。到达小区的时候,天开始下雨了。冬天的雨总是又冷又密,伴随着呼呼的风声,噼里啪啦地敲打着车身的玻璃。林回把车停在车位上,脑子里像是灌满了浆糊,黏稠地什么也塞不进去。 他实在是有些累了。 林回忍不住趴在了方向盘上,手机已经被他随意地丢在一边,精心挑选的外套也被压得到处都是褶皱。明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,为什么心情还是沉重地仿佛雨后树林里的雾气,浓郁地怎么也散不去?可能他和贺见山之间是真的没什么缘分,毕竟生活不是写小说,他也不是故事里主角,能将所有的等待和苦涩熬成蜜糖。 他想,原来即便三十岁了,也还是会被自己的妄想伤害到。 林回一直发着呆,没有注意到自己手机屏幕闪动着,一直显示有电话进入。等到他准备下车回家,从副驾驶的座位上翻出手机的时候,才到看到有三个未接来电,都是来自贺见山。林回有些愣住,就在他准备回过去的时候,贺见山又打来了揭晓。 这场迟到的电影注定要因为大雨而变得更迟,但是贺见山并不介意。 冬天的雨有些阴冷,风一吹,能直接从衣服渗进骨头里。在外面的时候,贺见山心里热切,什么都感觉不到,这会儿平静下来跟着林回来到他家,刚打开门,铺面而来的冷意就惹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。林回赶紧开了灯,连鞋都没来得及换就跑进去拿了一条毛巾出来递给贺见山:“我把暖气开了,您快点擦下头发和身上,别受凉。” 明亮的灯光下,贺见山看见林回衣服上还带着水珠,头发也湿了一部分。他有些无奈地将毛巾往林回的头上一盖,开始帮他擦起来。林回一惊,想要伸手想要阻止他,结果指尖刚碰到贺见山的手,像是触电一样,又赶紧缩了回来。 空气中只剩下沙沙的擦拭的声音,带着一点静谧的温柔。 过了一会儿,贺见山开口道:“好了。” 林回胡乱地点点头,轻咳一声,引着贺见山来到客厅。他给贺见山倒了杯水,递过去的时候随口问道:“您有没有吃晚饭?” 贺见山摇了摇头。 林回顿时无语:“飞机餐就算再难吃,您也得先垫着点吧。”他说着便走进厨房,打开冰箱看了一下,随后看向贺见山道:“我家里有排骨汤和米饭,我再给您炒个菜,先吃个晚饭吧?” 贺见山点点头:“好。” 见他同意了,林回麻利地套上围裙,拿出了番茄和鸡蛋,贺见山则倚靠在厨房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。林回感觉到他的目光,停下了手头的动作,不自在地小声道:“您别看了,坐沙发上休息会儿吧,好了我叫您。” 贺见山想了一下:“我参观一下可以吗?” “可以。不过还需要参观吗?站在门口就能看到最里面了。”林回的笑意和打蛋的筷子声混在了一起,仿佛声音也沾上了食物的香味。他这话说得有些谦虚,三室一厅,两个卧室加上一个书房,和贺见山家比起来的确不算大,但是户型很好,即便是晚上,也能看出白天必定宽敞明亮,一个人住绰绰有余了。 “房子和地段都很不错,买得很值。”贺见山点评了一下。 林回这边已经开始切番茄,他一边切,一边笑道:“特地请李风海帮我看的。您不知道,交房那天,他还带了一个工人,两人一人一个小锤子,边边角角帮我敲了个遍,挑刺挑得销售顾问脸都绿了。” 贺见山也忍不住笑了:“没人比他更懂了。” 贺见山随意地转了转,发现林回的家装修得跟他想象地一样温馨:大面积的原木色家具,柔软的短绒地毯,头顶上泛着暖光的吊灯,墙角精心修剪的绿植……各个角落的布置,无一不昭示着房屋主人的用心和爱护。他慢慢走到了书房,进门才发现里面有一整面墙都是书架。它们被分割成大小不一的格子,上面错落有致地放着各种书或者装饰品。贺见山随手抽出一本翻了一下又放了回去,然后把目光转向其他格子里的物件上,他边走边看:一套看着有些年头的文具;一个小地球仪;一架拼好的乐高飞机;有个格子里单独放着一本植物图鉴;出差前绑在林回手腕上的那根缎带被系在了一只木雕猫咪的脖子上,变成了它的领结,贺见山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了下来;还有—— 贺见山停下了脚步。他皱起了眉头,忍不住伸手将它拿了出来。 ——一支钢笔。 这是钢笔顶尖品牌as的经典款——“缪斯”:通体黑色的生漆笔杆,唯独在笔盖处镶嵌了一圈碎钻,像典雅的皇冠,又如夜幕中的星辰;再配合笔夹尾部的一点朱红,以及银色的笔尖,让人一下想到曼妙的少女在翩翩起舞,宛如神女降临。 这就是“缪斯”的由来——as的创始人偶然见到一位穿着黑色纱裙的少女在水中跳舞,对她一见钟情,因此产生灵感,设计并制作了它。贺见山对这支笔这么熟悉,是因为他有一支一模一样的,那是他十岁时的生日礼物,价值49500元。 贺见山感到疑惑。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林回有收藏笔的爱好,他也并不像是会花这么多钱买这样一支昂贵钢笔的人。唯一的可能性便是这是别人送的,问题在于,因为这个名字和由来,这个笔通常都是情侣之间或者向喜欢的人表达爱慕时赠送较多。 贺见山细细地看着钢笔,上面一点灰尘都没有,崭新得像是刚从柜台里拿出来,林回必定是十分爱惜才能保存得这么好。这样一份被如此珍视的礼物,会是谁送的?没等他回过神,那边林回的声音就传了过来:“贺总,晚饭好了,快过来吃饭。” 贺见山应了一声,按下心中的疑虑,将钢笔小心地放回了原地。 餐桌上,热气腾腾的番茄炒蛋和鲜香扑鼻地排骨汤惹得贺见山胃口大开,估计是怕他一人吃饭不自在,林回也给自己盛了小半碗饭,陪着他一起吃。两人边吃边聊—— “我看到你书房有很多旅游相关的书。” 林回点点头:“云旅游,没时间出去,看看别人的游记过过瘾。” 贺见山有些好奇:“那你每次放假做什么?” “睡觉,玩手机。” “……” 林回忍不住笑了起来:“干吗,您不信啊?我都说了我懒。” 或许是在家的缘故,林回显然放松了不少,贺见山也笑了:“反正放假是为了休息,睡觉也是休息。” 林回看了他一眼:“我以为您又要说这样不健康呢。” “汤泡饭还是要少吃。” “……噢。” “对了,”林回想起什么,又开口道,“我邀请了小贺总的乐队来咱们年会上表演,可以吗?” “咱们”两个字让贺见山感到愉悦:“你做主就好。” “听小贺总说,贺昭总好像不太喜欢他搞这些,我怕到时候……” “不要担心,我来处理。” 聊着聊着,贺见山莫名又想起了书房的那支钢笔,他犹豫了半天,还是忍不住开口道:“那个书架上,我看到……有一支笔。” 林回愣了一下,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:“噢,那个啊……” “是朋友送的吗?” 林回端起水喝了一口,点点头:“……算是吧。” 贺见山顿时觉得嘴里的番茄好像变酸了,他不明白这个“算是”到底怎么个“算是”法,不过他面上倒是不显,继续问道:“是前……朋友送的吗?” “……咳咳……”林回像是突然被呛到了,剧烈地咳嗽了起来。 贺见山哪能看不出他的遮掩,但是他不想让林回觉得不自在。他喜欢和林回聊天时那种舒服的气氛,不愿意破坏它,何况,不管是前男友还是前女友,在他贺见山眼里都不算什么。想到这里,他便很快又调转了话题,快速略过去了。 吃完晚饭,林回将碗筷收进了厨房。等到出来的时候,他看见贺见山站在阳台上,看着窗外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外面的雨还没有停,无星无月的夜幕中,只剩下洗刷地发亮的树叶,以及不远处楼房里晕染开来的灯火。不知道为什么,林回忽然就不想走上前了,他只想站在屋子里看着贺见山的背影,最好能一直看下去。 可能是周围有些安静了,贺见山似乎感觉到了,转过头看着他笑道:“怎么了?” 林回摇摇头,慢慢走到他的身边:“您在看什么,贺总?” “林助理,”贺见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,反倒是说,“喊我的名字,也不要再说‘您’。” 林回顿了一下,嘀咕道:“那您自己还喊我‘林助理’呢?” “那不一样。” 林回刚想问有什么不一样,忽然意识到什么,耳廓立刻变成了红色。 一时间,两人谁也没有说话。 林回心里其实有些乱。他有太多想问的问题:比如系在他手上的蝴蝶结是什么意思,也想问他约他看电影是什么意思;他还有很多想说的话,很多过去不敢说现在依然说不出口的话。他喜欢贺见山喜欢地太久了,久到在面对他时,已经遍寻不着自己身上还有一丁点“勇气”这种东西:瞻前顾后,优柔寡断,怕猴子捞月,捞一场空欢喜。 可是,的确是有什么不一样了,他和贺见山之间,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。那种隐秘又暧昧的情绪,像一根丝线,缠绕住他们,轻轻拉扯着彼此。林回不知道这种变化是不是因为那次意外,但是它足以让林回的心中产生巨大的风暴——就像是按下游戏的“py”键,一切才刚开始,他就已经沦陷了。 风透过窗户缝隙打了个尖哨,又离开了。 林回开了口:“我以前看过一个纪录片,好像是有个少数民族吧,他们信仰风,就是现在外面吹着的风。每年春天,那里的人都会举行一个活动,叫做‘跑风’,大概就是类似障碍赛跑,迎着风,从一边跑到另一边,一边跑,一边要拾起各种瓜果器具,象征着一年的丰收。他们相信呼呼吹动的风可以为他们吹走厄运,带来好运。” 林回低头笑了一下:“您——你呢,会喜欢这些自然现象吗?喜欢什么季节,喜欢什么天气?” 贺见山转过脸看着他。 不知道为什么,明明只是一场再随意不过的闲聊,他却控制不住地要想要一直看着林回:他的眉眼,他翘起的嘴唇,他肩头的那一抹光……他看得有些入神,差点连问题都忘记回答:“……我喜欢……喜欢……雨。” “雨?是那种绵绵春雨,还是——”林回指了指外面,“这样的雨?” 贺见山仍然舍不得移开目光,点点头:“是的。” 林回有些不解:“为什么?这么大的雨,出行也不方便啊?” 他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贺见山的答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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