烟年慢慢悠悠道:“若是我命绝于今夜,那?便真成了一生?只一次的事了。”妇人笑容僵住。另几个年轻些的妇人亦停滞住,面面相觑半天,才勉强笑道:“妹子可别吓阿嫂,春宵一刻值千金,今夜可有?许多事要忙呢。”烟年轻轻“嗯”了一声?。几名?妇人都是大宅门里浸淫一生?的人,最善于粉饰太平,营造吉祥如意的氛围,她们生?怕开罪叶叙川,围着烟年不断地?说恭维话,可烟年始终皮笑肉不笑,态度冷淡。前厅喜宴闹了好几个时辰,终于声?响渐熄。烟年换了家常衣裳,洗去脸上鬼画符一样的妆容,侧坐于床边,等候叶叙川沐浴完归来。先前撒帐时,床上滚了不少金钱彩果,烟年捡起一枚红枣塞进嘴中,居然一丁点滋味都尝不出来。她又捡了一枚花生?,用牙嚼碎。一样毫无滋味。正此时,鲛绡缬额屏风后传来响动,几个侍女麻利地?收拾了榻上滚落的金银果子,并放下床帘,铺上枕席,彩幔,并细心悬上鎏金雕碧的白檀香球,望之玲珑可爱,风动闻香。“在看什么?”身?后响起男人清冽的嗓音,悦耳如淙淙清溪水。烟年咽下那?枚花生?,歪过头,换了个舒服姿势,笑道:“在想你何时才来。”拔步床上铺满喜庆明媚的红缎,烟年穿着柔软的月白寝衣,怀抱一只描金软枕,身?姿婉丽曼妙,笑容乖巧慧黠,望向他的眸中盈满了生?机勃勃的期盼。满帐香温玉软,琴瑟在御,莫不静好。巨大的幸福反而?催发出了浓浓的不真实感,他不知道这是真实的景象,还只是黄粱一梦,于是默默向前一步,抚摸着烟年面颊道:“这可是真的?”“难道我是个假人吗?”烟年噗嗤一笑,伸手揽过他脖颈,凑近他耳畔轻吹了一口气:“时雍,你今日娶了我,我就?是你的妻子,太阴仙子在上,这个是改不了的,你如今后悔也无用”“我怎会后悔。”叶叙川抱紧了她,贪婪地?汲取着她身?上的淡淡馨香。诸般强求,火烧细作营,打压叶朝云,赶走翠梨,找来春芬,最后终于在整座汴京城的见证下,把她拥入怀中。他知道自己骗了她,可谓畜生?不如,但只要她归属于他,这点业报又算得了什么。他本就?不是什么好人,谁叫她明知他恶劣的本性,还愿意来招惹他。“待我收拾完北方残局,我们去金水河边的杏花别业踏春,我们去赏画桥流水,看蹴鞠和春舟竞逐,我给你煎先春茶……你不爱喝也不要紧,我库房里还有?许多极好的茶饼,或是我们一整天什么都不做,就?在秋千上看杏花。”烟年静静地?听着。“不想去杏花别业么?”他道:“我还有?旁的宅子。”话音戛然而?止。背上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,像是滚滚而?落的泪滴。不……不是泪滴。是血。好像被?人敲了当头一棒,敲得他猝然从大梦中清醒,他颤抖着握住烟年肩头,将她拉开,只一眼,他整个人倏然僵住。她像朵燃烧的杜鹃,艳烈,但却无比绝望,浓红的血从口中冒了出来,粘稠地?挂在衣襟上。“你怎么了?年年,来人,快来人!快唤郎中来!”他高声?喝着,徒劳地?挽起巾子擦拭她嘴边的血迹,可这血越涌越多,怎样也擦拭不干净。他这一声?嘶吼,生?生?让寂静的庭院炸开了锅,残宴未收,席间尚有?宾客吃酒作乐,听得叶叙川喊叫,无不惊疑不定地?放下杯盏,随后便见几名?小?厮狂奔出了府,前去延请郎中。“年年,你再?坚持片刻,郎中马上便来。”他慞惶握住烟年柔软素手,尽力使自己看起来平静些,可眼里的恐惧怎样也无法掩饰。尸山血海中活下来的恶鬼,怎能不知新血与陈血的分别,脏腑陡然受损,呕出殷红的血乃是寻常,将养着就?好,可若是血色陈红暗淡,便意味着脏腑已有?沉疴,或者说……衰竭至油尽灯枯。烟年推开他,开口道:“不必找郎中了,没有?用。”“年年,”叶叙川道:“你在说什么?”“我说,不必找郎中,因为……没有?用。”烟年徐徐绽出一个平和的笑容。“寒毒入骨,五脏六腑已衰,味觉已失,叶叙川,我如今病入膏肓,药石罔效。”这一瞬,叶叙川耳边嗡嗡作响,仿佛一朵春雷炸开,又?仿佛整个人从高空落入深海。烟年似乎在说话,可他已经听不见了?,他死死地盯着她,一眨也不眨,眼睁睁地看着她温柔目光逐渐转冷,直至冰寒刺骨,如同室韦群山间凛冽的风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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